記者調查線上自習室亂象（副題）

法治日報記者 趙麗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來自北京的線上自習室資深用戶秦雅近日向《法治日報》記者吐槽：“自習室都變成啥樣了！有的像游戲裝扮軟件，以賣皮膚謀利；有的像視頻軟件，不時彈出不雅信息；還有的像社交軟件，以交友吸引流量?！?/p>

“起初使用自習室軟件，是圖它打造了一個干凈的計時學習環(huán)境，但現在這類軟件已經變味了?！睂τ诰€上自習室的改變，秦雅很不適應，無奈將此類軟件刪了個干凈。

近年來，通過開啟多人視頻模式，把鏡頭對準自己和書本，隨時隨地直播學習狀態(tài)，營造學習氛圍感的線上自習室App日趨火爆，尤以寒暑假為甚。

然而，記者調查發(fā)現，一些線上自習室App由于低俗信息、社交化明顯、廣告營銷等原因被不少用戶吐槽。

業(yè)內人士認為，線上自習室是“互聯網＋教育”模式的衍生品，因為學生存在渴望關注、交流的心理需求，所以催生了這一新生業(yè)態(tài)。服務于“學習氛圍”的線上自習室App要想存活，還是要在用戶痛點上下功夫?；蛟S未來與AR技術相結合，才能在不過度娛樂化和社交化的情況下，讓“學習氛圍”更真實。同時，為有效解決未成年人沉迷網絡的問題，建議平臺推出“能用管用、好用愛用”的青少年模式，讓未成年人的網絡環(huán)境清朗、純潔。

漫畫/李曉軍

背離軟件設計初衷

社交功能大行其道

“最開始選擇線上自習室，就是因為一個人學習太無聊了，覺得有人陪著學習會更有動力，有氛圍感，也有一定的監(jiān)督效果?！笔褂镁€上自習室App兩年多的天津用戶林鹿說。

和林鹿一樣，有不少人是因為“氛圍感”和“監(jiān)督效果”而選擇使用線上自習室。但如今一些線上自習室App的學習功能被弱化，甚至成為一些不學習的人的“秀場”，有些人還會在主頁分享“飯圈”的娛樂新聞，很大程度上分散了大家的專注度。

還有使用者吐槽，商家為了謀利、擴大受眾而不斷增加新的功能，新功能與學習軟件初心背離，造成App內“魚龍混雜”“烏煙瘴氣”，棄用成為普遍現象。

記者進入多個線上自習室App發(fā)現，一些App會為用戶設置“個人形象”，由“個人形象”衍生出換裝、聊天等一系列社交功能。在某款線上自習室App設置的“活動區(qū)”中，用戶可以模擬進入酒吧、餐廳等場景，進入聊天室與其他用戶閑聊。在聊天室中，用戶以學習時長換取免費聊天時長，或以充值代幣的方式付費購買“星空啤酒”“章魚小丸子”等虛擬食物，實為換取更久的聊天時長。

這些以酒吧、餐廳為場景的聊天室，同樣由用戶建立經營。用戶可以選擇聊天室可容納人數、到“食品工廠”進貨以供聊天室銷售。在此基礎上，線上自習室App搖身一變，成了在中小學生中風靡一時的經營小游戲。

北京市西城區(qū)居民劉丹的孩子正在上初中，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平板電腦，點開線上自習室App，以學習為由與同學、朋友聊天，交流自己的自習室經營心得。

“這樣帶有上癮性的設定，不利于未成年人的成長。此外，就像游戲中花錢買皮膚一樣，一些線上自習室中‘個人形象’換裝，需要花錢購買，為了換裝花費幾十元、幾百元的孩子不在少數?！北本┦械诎酥袑W的劉老師說。

記者進入某款自習室App聊天室發(fā)現，用戶年齡普遍較小。一名在個人簡介欄中寫著“備戰(zhàn)中考”的用戶進入聊天室后，留言“請問你有對象嗎，有沒有私聊”向另一名簡介為還在上初中的異性用戶打招呼。

“絕大多數好看的衣服都需要充值，很容易形成攀比”“這本是一款學習軟件，而里面好多人聊追星和游戲，成了曬照片找cp的地方”“以前來這里是為了學習，慢慢就成了交友”有不少用戶在這款自習室App的評論區(qū)留言。

“我只想通過這類軟件學習，不需要換裝游戲，可現在這些軟件推出的功能太花哨了。”劉葉是一個線上自習社群的群主，她曾嘗試使用多種線上自習方式，但最終還是選擇卸載各類自習App，“因為這些App已經和我專注學習的初衷背離了”。

作為某線上自習社群群主的劉天對此也“很不滿”。在他看來，社交元素是許多互聯網平臺所追求的，越來越多的平臺盡力向社交靠攏，這樣做雖然有利于用戶迅速增長，提升用戶的活躍度與黏性，但對于線上自習室而言，其與自習室用戶追求安靜、認真、專注的需求相悖，不利于線上自習室的長遠健康發(fā)展。

付費監(jiān)督形同虛設

花錢可能打了水漂

記者注意到，在一些社交平臺以及二手商品交易市場，付費“監(jiān)督學習”“魔鬼式監(jiān)督打卡”“視頻監(jiān)督自習室”逐漸興起，甚至發(fā)展為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產業(yè)——“有人花錢吃喝，有人花錢旅游，現在你可以花錢找人監(jiān)督學習?！?/p>

但是，花出去的錢也可能“打了水漂”。

記者了解到，當前市面上主流的付費視頻監(jiān)督自習室價格約為每天5元，用戶可與自習室經營者協(xié)商按天付費或包月監(jiān)督，部分自習室的管理者還會根據用戶打卡天數返回一定數額的紅包作為“獎勵”。在付費后，自習室管理員會詢問用戶學習計劃與時間安排，隨后邀請用戶進入指定自習室或者相關會議室，要求用戶打開攝像頭以便接受監(jiān)督。

不過，付費加入自習室尋求監(jiān)督的成效存在爭議。管理員的監(jiān)督力度、自習室中是否有明確規(guī)則以及用戶自律程度都影響著是否能夠物有所值。

記者在某二手商品交易平臺隨機找到一家提供監(jiān)督自習的商家。在商品詳情頁，這家自習室標注提供“根據個人學習計劃及時提醒入會學習、全程監(jiān)督、玩手機溜號將隨時提醒”等服務內容。

記者支付5元費用后，管理員添加了記者的聯系方式。在詢問當日學習時間安排后，記者被對方邀請進入線上視頻自習室。

在線上自習室中，記者發(fā)現，自習室人數峰值時達60人，大多數用戶都打開了攝像頭，部分用戶的視頻畫面中只有視頻背景，用戶本人不在畫面中。管理員對攝像頭的擺放位置沒有明確要求，大多數用戶選擇將攝像頭對準桌面，只露出學習資料和手部。

在一天的自習體驗過程中，記者的攝像頭為逆光擺放。視頻畫面亮度很低，無法清晰看到畫面中記者的行為，只能隱約看到桌面上的書本資料，但管理員并未提醒記者更換攝像頭角度。中途記者接聽了幾個電話，有的通話時間較長，管理員也未進行詢問與監(jiān)督。只是在設備電量不足關閉攝像頭時，管理員才提示記者打開攝像頭。

當日下午4點，記者向管理員提出暫時離開自習室去吃飯的申請，并約定半小時后返回。此后，記者未按照約定時間返回自習室，直到當天晚上9點才收到管理員的提醒。顯然，這與購買監(jiān)督服務時管理員承諾的“根據個人學習計劃及時提醒入會學習”并不相符。

秦雅也注意到這一漏洞，她曾多次付費要求被監(jiān)督學習，但她發(fā)現學習過程中只要自己坐在視頻前面，不論做什么，都不會收到管理員的提醒。

據秦雅介紹，在付費監(jiān)督社群中還存在不少“消失的用戶”，即便已經付費購買包月監(jiān)督服務，但有的人每日學習計劃只做了幾天就不再更新了，也不參與自習活動，管理員提醒滯后，收效也甚微。

不速之客隨時闖入

自習時遭遇性騷擾

據記者了解，一些線上自習室用戶會使用連麥視頻學習功能，而該功能開啟后，騷擾事件屢屢出現。

“剛才遇到BT（變態(tài)）了，重開一個……BT走開！”2022年12月5日晚11點，在一款主打視頻連麥功能的線上自習室App首頁，用戶賈林將自己的自習室房間名設置成了這一標題，而后開啟攝像頭，繼續(xù)剛才被打斷的自習。

賈林是北京一名高三學生，居家上網課期間，她經常使用這款線上自習室App。這款App規(guī)定，用戶進入后，可選擇主動創(chuàng)建自習室等待他人申請連麥，或申請加入一個正在進行的自習室，與其他用戶一起連麥自習。自習室的準入條件十分簡單，只要創(chuàng)建自習室的“房主”同意上麥，加入自習室的用戶就可打開攝像頭，參與自習室的視頻自習。

“有個人進自習室看了我一會，就要申請上麥?！辟Z林回憶，“我同意后，他就把攝像頭對準了自己的隱私部位”。

賈林的遭遇并非個案。在這一線上自習室App可供全體用戶發(fā)言交流的“學習圈”中，用戶小高發(fā)布了與他人連麥自習過程中遭遇騷擾的截圖——同樣是男子的裸露下體。

被騷擾后，小高和賈林第一時間向平臺反映，官方在核實后進行了封號處理。

“但據我了解，這種人有可能是慣犯，封了一個號還可能再注冊一個號碼。”賈林說。

除此之外，借助App的私聊功能對用戶進行言語騷擾的現象也時有發(fā)生。

“妹妹，哥哥我高一，有不會的我輔導輔導你?！苯K人趙露是一名大四學生，作為App的活躍用戶，她在使用某視頻連麥自習App的過程中，總是能在連麥后收到類似這樣“奇怪”的私信。

“有些人和我視頻連麥之后，就發(fā)私信給我。有的是正常交流，有的是借著一起學習的名義騷擾我?！壁w露介紹，甚至有人在私聊或與其他用戶視頻連麥時，將頭像設置為男性生殖器照片，昵稱也帶有明顯挑逗意味。

“前段時間就遇到了這樣私聊、視頻連麥騷擾的人，被封號后又開新號繼續(xù)。希望平臺能設置個自習室密碼之類的，不要讓這些人破壞自習室環(huán)境?！苯洺Ｊ褂镁€上自習室的北京大學生李想說。

調查過程中，記者注意到，在不少自習室視頻連麥頁面，平臺在視頻框下都會設置一行小字作為提醒：“倡導綠色健康自習室，請大家嚴格遵守，平臺會24小時進行巡查，任何傳播違法、低俗、謾罵等違規(guī)行為將會被封禁處理?！?/p>

但據不少用戶反映，在線上自習室隨意進出以便視頻連麥這一功能設置下，“不速之客”依舊可以隨時闖入自習室，對學生進行騷擾的問題尚未得到妥善解決。

為此，不少用戶在選擇以“視頻連麥”方式組建線上自習室時，會像賈林一樣，在自習室的標題或簡介欄中寫下“變態(tài)滾開”“生人勿進”等詞語，試圖用這種方式為自己的線上自習室環(huán)境筑一道微弱防線。

加強違法信息監(jiān)管

將選擇權交還用戶

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苑寧寧說，線上自習室中出現的亂象，其實是網絡治理中存在的問題在線上自習室中的顯現。這些色情信息、網絡詐騙等不良內容，可能會使用戶尤其是未成年人遭受一定程度的侵害，也給犯罪分子帶來可乘之機。

“雖然線上自習室是虛擬平臺，但開發(fā)者和運營者都應當考慮到線上線下同等的義務，除提供相應自習空間外，還要負責維護虛擬空間秩序，監(jiān)管違法信息。”中國傳媒大學政法學院副院長王四新說。

如何才能更好保障用戶尤其是未成年人權益？苑寧寧建議，建立一套包含學校、監(jiān)護人、社會、政府、網絡平臺等在內的監(jiān)管防護體系。

“一些線上自習室先用學習功能吸引用戶，等到有了龐大的用戶群體后，再往社交化方向發(fā)展，最后憑借廣告或者電商變現，這樣一來，線上自習室便形成一個完整的商業(yè)變現閉環(huán)?！遍L期關注教育方向的投資人王珂向記者介紹，這是資本市場對線上自習室的期待，但一些老用戶不一定能接受這種改變，反而認為線上自習室變味了，當然也不排除一些用戶喜歡這種學習社交模式。

在王珂看來，線上自習室應該把選擇權交還用戶，讓他們選擇要純學習模式還是學習社交模式。相關App也要進一步升級管理手段，比如通過提升用戶加好友門檻的方式，對加好友實施涉黃引流等行為進行打擊，包括添加好友需通過自習室用戶的打卡自習時長要求、非長期自習用戶不能加或者被加好友等。除了技術風控手段和人工巡查方式外，自習室也提供了用戶主動舉報入口，用戶也要增強信息安全意識，對違法違規(guī)賬號和行為進行舉報，平臺一旦發(fā)現并核實后立即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