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與四葉草》讓熒幕外的我們不禁想起那段彷徨許久的日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不斷掙扎、不斷追求的青春歲月。而這部作品之所以能引發(fā)人們的深度共情，離不開原作者羽海野千花對于角色情感刻畫的真誠與細膩。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最為經(jīng)典的山田告白場景。山田一直苦苦暗戀的真山卻也有著自己的暗戀對象，盡管心里明白這個男人不會愛上自己，和他相處時也總是用野蠻與暴力來掩蓋自己的害羞與緊張，卻還是忍不住一次次跑去他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甚至親眼見證他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如何小心翼翼。那些暗戀一個人時的小心思，以為不會被人知曉的小動作，仿佛全部被作者窺見了一般。

終于，在一次被真山送回家的路上，這些深藏的情感借著酒意被一股腦傾倒了出來，山田趴在真山的背上，一遍遍哭著說“真山，我喜歡你”。一個人愛而不得的不甘，無法自拔的愛慕，以及殘存的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念想，都融在了一句句直白的“我喜歡你”中。也許有些難為情，但正如羽海野千花說的那樣，最不好意思的話語，卻是最能傳情達意的。

遺憾的是，理花在真山心中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所以面對山田的喜歡，真山既感激，又內(nèi)疚。他沒有辦法回應這份感情，卻又十分珍視這位朋友，這樣復雜的心情該如何刻畫呢？只見誤以為山田已經(jīng)睡著的真山，近乎自言自語地坦白著心聲“因為重視你，所以會認真拒絕你”，結(jié)果下一秒山田的眼淚和表白一齊到來時，他先是一愣，然后計劃中的回絕、可能傷害山田的話全都被咽了下去，感激，愧疚，珍視……復雜的心緒交織在一起，最后只好化成一聲聲“嗯”。

雖然片中的單相思和三角戀令人胃痛，但是角色們出現(xiàn)在同一個畫面時，呈現(xiàn)給觀眾的卻多是溫暖的感覺。這是因為在愛情之外，主角團之間更是家人般的存在。

在這部作品中，修司老師的辦公室正是一處充當著“家”的溫暖地方，也是大家的情感聯(lián)結(jié)點。圣誕節(jié)、過生日、找工作……他們總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在這里開party。哪怕沒有什么特別原因，大家也常常相聚在這個不大的辦公室里，他們可以傾訴迷茫、閑話家常，也可以毫無顧忌地撒酒瘋、打成一片。

另外我們不時可以看到片中異性牽手的畫面，不同于其他番劇中讓觀眾嗑cp的效果，他們的牽手并不會帶給人非分之想，阿久拉起竹本的手、理花握住修司的手，森田牽著山田的手……都展現(xiàn)出一種不帶有曖昧色彩、純粹而溫暖的關(guān)懷。羽海野精準捕捉了“家人”相處時的細節(jié)，并將其賦予到主角團的日常相處中，因此他們的行為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而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之所以溫暖融洽，也與羽海野畫這部漫畫的緣由不無關(guān)系——“因為想要朋友和一個溫暖的擁抱?！庇鸷Ｒ氨硎荆谧约旱恼鎸嵣钪?，她就總是孤身一人，難以融入社會生活，還曾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朋友都沒有而傷心哭泣過。帶著這種心情進行創(chuàng)作，也難怪會對家人般的情感塑造得如此細膩。

其實不論是在什么類型的作品中，對于三角戀的刻畫都很考驗作者的功夫，稍不留神就可能致使某位角色的人設翻車，甚至引發(fā)粉絲的強烈不滿。然而羽海野不但大膽地描繪了兩段三角戀，還做到了讓觀眾隨著劇情的發(fā)展，理解并認同了角色間的各種羈絆。之所以能達到這種效果，除了敘事邏輯順理成章外，另一個原因就是抒情性話語適逢其時地出現(xiàn)。

語言不僅是畫面內(nèi)容的補充，更是傳達作品主題與情緒的重要元素。在《蜂蜜與四葉草》中，那些抒情性對話、獨白、旁白的使用，常常會讓人忍不住感慨：“啊，原來這么想的不止我一個人啊?！庇鸷Ｒ耙砸环N“過來人”的心態(tài)，輕巧地還原了自己對青春的各種體驗，那些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啟齒的話，微妙不易被察覺的情緒，都被借由散文詩般的話語娓娓道來。

還是以作者對山田的情感刻畫為例。上文提到山田的愛戀注定沒有結(jié)果，那么這份感情該如何發(fā)展和收束，山田又能從中獲得怎樣的成長呢？對此，羽海野為山田精心設計了這樣一段獨白：

“初夏，我在陽臺的花盆中栽下紫蘇和羅勒。它們在夏日的陽光下茁壯成長?？墒?月的臺風，使最高的一枝紫蘇‘咔嚓’一聲折斷了。媽媽看了折斷的紫蘇后說道：‘它已經(jīng)無法復原了，從折斷的部分摘下來吧。這樣枝會長高，又會長出繁茂漂亮的新葉來的?！墒俏覠o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因為，長在枝頭的小葉子們，還很健康，比起折斷之前幾乎沒有一點變化?！?/blockquote>

折斷的紫蘇象征著山田愛而不得的單戀，人與植物的關(guān)系同人的感情形成了統(tǒng)一，而把紫蘇從折斷部分摘下的教誨也暗示著這段感情的最終走向。羽海野借由紫蘇的意象，用詩意的獨白傳達了山田對感情難以割舍的心情，并為故事的未來發(fā)展埋下伏筆，這種細膩的處理方式，也讓觀眾對角色的內(nèi)心感受有了深一步認知。

在另一段以竹本、森田與阿久為主軸的三角關(guān)系中，羽海野用了一種更成熟的表達方式。當竹本看到森田送給阿久的小鳥胸針后，他意識到自己和好朋友竟然愛著同一個女孩，這種痛苦的心情該如何表達呢？竹本既沒有撕心裂肺大哭一場，也沒有找個酒館一醉方休，而是同其他成年人一樣，安靜地吹著風。成年的我們慣于將各種情緒埋在心底，喜怒哀樂都不露痕跡。就在此時，竹本的內(nèi)心獨白響起：“十月的風冷颼颼的，下午低低的陽光白的刺眼，世界仿佛停滯在銀色中，大概，月球表面也是這種感覺吧?！?/p>

他沒有直接說自己的心情，可是每個字都在告訴觀眾：他的心很痛。只是這種痛苦被藏在了冷風里，曬在了陽光下，凝滯在了冰冷的顏色中。而這句獨白，也成了心事重重的森田躺在草地上的旁白，每個人的哀傷都成了掠過心頭的一陣風。

就像羽海野說的那樣，“人總是有很多感情和思緒的，但平日對話時說出口的往往只是其中之一?！彼栽谒墓P下，這些抒情性的話語就成了一面鏡子，反射著每個角色的內(nèi)心活動，向觀眾呈現(xiàn)了那些沒有宣之于口的感情。

04打破刻板印象，凸顯女性力量

除了細膩的情感刻畫外，《蜂蜜與四葉草》中的角色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還在于其對女性角色刻板印象的顛覆。

前文提到的花本葉久美，雖然才華橫溢，但性格卻十分內(nèi)向，不擅長表達，所以直到和其他幾位角色熟識前都沒有說過幾句話。并且盡管初次登場時就已年滿18，但卻常常被人質(zhì)疑真實年齡，她那纖細嬌小的形象，甚至一度讓人聯(lián)想為家養(yǎng)的倉鼠。

而就是這樣纖瘦又靦腆的她，卻能創(chuàng)作出蘊藏著巨大力量的作品。阿久面對壓力與焦慮時，會通過躲在屋里搞創(chuàng)作來發(fā)泄自己的情緒，不過出乎人們意料的是，她創(chuàng)作的是“連男人也做不出的”巨大而粗獷的黏土像，以及各式各樣的大型藝術(shù)作品。

小小的身軀與巨大的創(chuàng)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在制造出戲劇沖突效果的同時，也令觀眾更加確信：在她的身體內(nèi)，蘊含著不矮于任何人的精神力量。

這種力量在阿久出事后體現(xiàn)的更淋漓盡致。對于阿久來說，畫畫就是她的生命，不能畫畫對她而言就意味著死亡。然而造化弄人，一次意外致使阿久右手肌腱斷裂，讓她面臨著可能再也無法畫畫的悲慘命運。面對如此飛來橫禍，換做誰恐怕都難以承受。可看似柔弱的阿久卻不哭不鬧，一邊接受命運的洗禮，一邊努力復健，和命運進行頑強抗爭。她的豁達與堅強，也讓不少觀眾備受鼓舞與感動。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雖然阿久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有目共睹，其作品也得到了無論男女的一致認可，然而在過去，藝術(shù)體制卻將女性排除在外，藝術(shù)殿堂長期由男性精英所掌控。女性在藝術(shù)教育、展覽和獲得贊助方面都不能享有同男性平等的機會。直到1971年，時值女性主義第二次浪潮如火如荼開展，琳達·納克琳將反思的觸角伸向了藝術(shù)殿堂，她一針見血地問到“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性藝術(shù)家？”女性藝術(shù)事業(yè)方才得到人們的重視。

雖然女性藝術(shù)史開始在父權(quán)體系的鴿籠里漸漸展翼振翅，但女性的創(chuàng)造力得到認可依然不是件輕松的事，女性要想做出點成績，必須比同領(lǐng)域的男性付出更多努力、優(yōu)秀得更加明顯才能得到公眾認可。也正因如此，阿久作為女性藝術(shù)家，其杰出的藝術(shù)成績更顯難能可貴。

不僅如此，人們對女性總是有著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似乎女性就應該溫柔乖巧，性格豪爽的往往會被稱為“女漢子”，而女性之所以優(yōu)秀卻也是因為具有某種“男性氣質(zhì)”。那么阿久是否也是因為具有“男性氣質(zhì)”才創(chuàng)作出杰出作品的呢？顯然不是的。

精巧的花朵頭飾，蕾絲邊、繁復褶皺、緞帶花結(jié)……這些洛可可風格裝扮，都是阿久身上的常見元素，而作者也借由竹本為阿久打造衣柜一事，明確指出阿久喜愛洛可可。事實上，洛可可興起于歐洲自然科學興盛，自由平等的思想風起云涌這一背景下，當時為了反對宮廷的繁文縟節(jié)，人們開始追捧小巧、柔美的風格，于是象征著貴族男權(quán)色彩的巴洛克藝術(shù)走向遲暮，代表著女性思維覺醒的洛可可登上了歷史的舞臺。鐘情于洛可可的阿久，也從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其強烈的女性意識。

但若將洛可可和阿久劃等號，未免又窄化了阿久的女性形象。當洋娃娃似的阿久首次發(fā)出聲音時，不少觀眾產(chǎn)生了質(zhì)疑：“怎么會是這種聲音？”人們總是想當然的認為，臉是可愛的，聲音就也該是軟綿綿的，因此，阿久較為低沉素凈的聲音，讓觀眾的爭議聲直到動畫第二季結(jié)束都沒有停止。事實上，阿久的cv工藤晴香正是羽海野老師親自推薦的人選。在一眾可愛的試音聲中，只有工藤晴香的聲音低低的，而這也最符合作者印象中的阿久。

在筆者看來，女性男性化，抑或男性女性化，本身就是偽命題。它隱含著社會默認的一個人該有的樣子，可是，誰規(guī)定你必須是那個樣子呢？每一種特質(zhì)都是構(gòu)成一個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不應該被人定義，也不應該受到限制。

05不可思議的結(jié)局，卻是幸福的選擇

在以阿久為主軸的戀愛關(guān)系中，選擇森田還是竹本成了觀眾一路關(guān)注的問題。然而當故事終于走向結(jié)局時，阿久的選擇卻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森田忍是在校生中的年齡擔當和搞笑擔當，但創(chuàng)下留級八年這一驚人紀錄、視金錢如生命的他，卻是一位才華卓越的天才藝術(shù)家。他可以用手指蘸醬油在舊日歷上畫出技驚四座的龍，也可以大搞CG創(chuàng)作甚至一舉拿下茂斯卡（取自奧斯卡）最佳視覺獎。這樣的他，在見到阿久第一眼的時候就被她吸引了。

于是，森田以阿久的外形像科洛樸克爾人（意為蜂斗菜葉之下的人，是傳說中居住在北海道的矮人）為理由，每天對阿久“糾纏不休”；看到阿久筆記本中貼著喜歡卻買不起的鞋子時，直接去打三天苦工掙錢，用為阿久定制的腳模買下了最合腳的那雙；無意發(fā)現(xiàn)阿久想要小鳥胸針時，深夜在雕刻室尋找材料為她打造……喜歡一個人，就把她想要的都給她。

阿久則是從第一次看到森田畫畫開始，對他產(chǎn)生了特別的好感。同許多初次陷入戀愛中的少女一樣，她也會在和喜歡的人單獨相處時感到緊張與難為情，怕出糗而故作矜持，努力維持著自身形象，想要上廁所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這樣同為天才又相互愛慕的二人，為什么最后卻不能走到一起呢？

因為無論對阿久還是森田而言，都有一種東西凌駕于愛情之上，那就是生存意義。畫畫就是阿久活著的意義，而森田也不可能為任何人停下向前的腳步。

那么在面對愛情時，是否除了努力就只剩放棄了？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而這也是片中修司所選擇的路——默默守護。修司的愛就像雨一樣，潤物細無聲地滋養(yǎng)著阿久，和他在一起就能深深的呼吸，像草木一樣不斷長大。

對于這一點，阿久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她明白，修司是最適合自己的，因此她會主動向修司求婚（誤）：“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人生交給我?！倍@也是作者傳達給人們的戀愛觀之一：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眼中最好的。正如阿久想穿性感和服時，無論怎樣打扮都很奇怪，然而換上童裝和蝴蝶發(fā)卡卻格外合適時，吉嬸暗示的那樣：“不用勉強自己，穿著合適才是最重要的?！?/strong>

阿久是幸福的，這不僅在于她有勇氣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還在于她善良、堅毅、豁達等美好的內(nèi)在品性。就像在《簡愛》中，19世紀英國的資本主義金錢觀滲透到了人與人的各種情感關(guān)系中，有錢有地位的人才能得到尊敬，窮人似乎連品德都變得低人一等，在這種背景下，簡愛依然堅信尊嚴屬于每一個生命，而她的美好人性與她對平等愛情的追求，也讓她收獲了真正的愛情與幸福。

這也是作者所傳達的另一條戀愛觀：一個人要如何獲得幸福？那就是擁有足夠的自尊、自愛、自強的內(nèi)在美好人性，這種品性也會喚起另一顆懂得珍惜與尊重她的美好心靈。

而且，一顆美好的心靈，也能讓其他喜愛它的人獲得救贖。所以在故事的最后，竹本對于“沒有結(jié)果的戀愛是否有意義，已經(jīng)消逝的東西，和最初就不存在是否相同”這個問題，給出了非常堅定地回答：“有意義。能夠喜歡上你，真是太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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